一九一九年，民国八年。

这一年，齐白石五十七岁。三月初，他第三次来到北京。不同前两次入京远游，这次是决意定居北京。到了北京后，他暂住在法源寺内，靠着卖画刻印为生，勉强维持生计。

这一年，巴黎和会上，中国的外交失败，引发了五四运动。一时间旧思想、旧制度、旧习惯都成了批判的对象，新思潮突起。

这是一个乱世，一个政权更迭，新旧交替的时代。

生于乱世，于齐白石来说，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。

“宁为太平犬，莫做离乱人”。齐白石这次离家千里，定居北京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家乡的兵乱让他感到安全已无保障，有家难归，大不幸也。

“国家不幸诗家幸，赋到沧桑句便工”。清末民国时期，时局动荡，各种新旧思潮的交织与碰撞，在各个领域都造就了大量卓越的人物，可以说，这是一个造就大师的时代。齐白石，以年近六十的高龄开始“变法”，直接原因虽然是好友陈师曾的建议，从根本上讲，还是整个社会大环境的影响。而正是这次可以称为冒险的变法，造就了大师齐白石。

杜门十载求变更

初到北京时，齐白石画法师朱耷，却因过于古朴冷寂，不受青睐。同样一个扇面，虽然润格只是一般画家的一半，也少有人来问津。他在题画时写道：“余作画数十年，未称己意。从此决心大变，不欲人知；即饿死京华，公等勿怜，乃余或可自问快心时也。”

为了排除干扰，用志不分，他闭门谢客，把自己封闭在画室中。在画法上，他听从好友陈师曾的建议，自创红花墨叶一派，天真烂漫，初露峥嵘。

1922年，好友陈师曾携齐白石画作赴日本东京，参加中日联合绘画展览会，“带去的画，统都卖了出去，而且卖价特别丰厚”。日本此次展览，使他名声大震，可说是墙内开花墙外香。为此，齐白石还作诗一首作为纪念：‘曾点胭脂作杏花，百金尺纸众争夸；平生羞杀传名姓，海国都知老画家。’他在自传中写到“……从此以后，我卖画生涯，一天比一天兴盛起来。这都是师曾提拔我的一番厚意。”

纵横平直任自然

继画法一变后，齐白石的篆刻也迎来了一个重要阶段。齐白石最初学印，据他自述中写道，是因为向某长沙篆刻名家求印，此人甚是倨傲，齐白石一怒之下，取回印石，以修脚刀自刻一方，尚有可观处，后与同好学习交流，得友人赠丁敬，黄易二家印拓，遂得门径而入。后得赵之谦《二金蝶堂印谱》，乃专攻赵之谦笔意。而到此时，他的篆刻渐去赵之谦刀法、篆法，转取汉碑的篆法，以单刀侧锋直冲法刻印，“印从书出”，如齐白石自言：“喜《天发神谶碑》，刀法一变，再后喜《祀三公山碑》，篆法一变，最后喜秦权，纵横平直，一任自然，又一大变”。并在朱、白文上都形成了统一的个人风格。

1931年，齐白石的艺术已经进入盛期，书画篆刻作品水准都有了质的飞跃，他自写了《齐白石卖画及篆刻规例》，“…..刻印：每字四元，名印与号印一白一朱，余印不刻。朱文字以三分、四分大为度，字小不刻……”还定下“印语俗不刻，不合用印之人不刻”、“作画刻印只可任意为之”等严苛的条件，足见一印难求，今天我们从各种出版的齐白石印谱中可以看到，他为人所做的名号章居多。

时局的动乱，使得齐白石在北京几易住处，最终安居于跨车胡同十五号。在定居北京的日子里，他与北京、天津的许多名流，或卖画，或传艺，有过密切的交往。

王泽宽其人

西泠拍卖2019春拍呈拍齐白石作青田石对章二方。此二方为1931年为王占元之子、王泽宽所做。王占元为直系军阀的核心人物，被袁世凯先后授以壮威将军、襄武将军，后弃戎从商，产业遍布燕京。

王占元、王泽宽及家族旧影

王泽宽为王占元长子，继承了其父的商业天分，亦为天津有名的富商，是天津颐和银号董事、保定乾义面粉厂董事、济南鲁丰纱厂董事。王氏父子均雅好收藏且精于收藏，齐白石、于非闇等名家屡有佳作相赠。

细看两方印章。

“壮威伯子”一印，朱文，王泽宽因其父王占元曾为壮威将军，其又为长子，故称壮威伯子，整方印取纵势定局，横势次之，活脱似荷柄瘦硬如铁，冲出印面，足可见其“野趣”。

白文印“泽宽之玺”，纵横笔画皆多，四字看似平正，而线条直中带有弧度，以疏密，长短调剂朱白，若有意，若无意，一任天然中见作者匠心。

齐白石秋荷图局部 与“壮威”二字

关于齐白石刻印，启功先生曾有过这样的描述：

“白石老人刻印很有趣儿。他把石头抵在桌子边上，拿起石头近看看，远看看，先刻横，再刻竖，最后将笔画的连接处用刀尖收拾收拾就得了。”

启功先生是见过白石老人刻印的，这说的好像很简单，却并不是失实之语。“近看看，远看看”是构思的过程，所谓意在笔先，而“先刻横，再刻竖，”与《白石老人自述》中所说“我刻印，同写字一样。写字，下笔不重描，刻印，一刀下去，决不回刀。我的刻法，纵横各一刀，只有两个方向，不同一般人所刻的，去一刀，回一刀，纵横来回各一刀，要有四个方向”相合，正是白石先生最为典型的单刀法，是其风格形成的重要技法依托。而“最后将笔画的连接处用刀尖收拾收拾就得了”，正是黄小松所言的“大胆奏刀，小心收拾”。

 因为“大胆”，带来的是刻印面貌上的“痛快”，白石老人常说：“世间事，贵痛快，何况篆刻是风雅事，岂是拖泥带水，做得好的呢？”大胆容易，痛快也容易，刻印大胆痛快的多如过江之鲫，几人能到白石老人境界？其实白石老人的大胆与痛快，像极了金庸先生笔下独孤九剑的 “无招胜有招”，以“无招”赢人，少了在“有招”上下的苦功不行，少了在“无招”境界中的悟性也不行。痛快的刻一刀不难，而知道这痛快的一刀，要刻在哪里，要刻出什么形状，才能好看，就不是那么容易了。

好看，是一个有些虚无的概念。想想白石老人的画，他画时，未必说的出每一笔为什么要如此画，只是觉得如此好看，便画了。同样是 “好看”，总有一些人心中的“好看”比其他人心中的 “好看”要更加好看一些。

▲ 2019西泠春拍  

齐白石刻青田石王泽宽自用对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