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2西泠秋拍丨也曾济世挽山河——读吴大澂致丁寿昌信札册
时间:2023/01/20 作者:西泠拍卖 来源:西泠拍卖


清光绪二十四年(1898)十月,也就是“戊戌变法”失败后一月的辛丑日,“帝党”代表翁同龢被慈禧太后降旨革职。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,同日,清末金石学家吴大澂也受到了清算,《大清光绪实录》明确记载了这条谕旨的内容:“开缺巡抚吴大澂,居心狡诈,言大而夸,遇事粉饰,声名恶劣。着革职永不叙用。”至此,这位官历同、光两朝,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不仅彻底退出了他的官宦生涯,还在史书上留下了“居心狡诈”“言大而夸”的标签。时过境迁,当人们在百年之后,再谈论起这位晚清人物时,多以“金石学家”、“文字学家”定义,当其“副业”每每为人称道时,“主业”功过如何呢?

 

 

2022西泠秋拍

LOT 41

吴大澂致丁寿昌关于“丁戊奇荒”赈灾信札册


清光绪初年写本

32通80页 纸本

开本:28×15.5cm


本次2022西泠秋拍有幸征得一批清光绪之初吴大澂致丁寿昌信札,内中收入吴大澂受命山西赈灾的部分相关内容,凡三十二通,八十页,线装一厚册,内容连贯成体系,涉及李鸿章、曾国荃、李鸿藻、阎敬铭、潘祖荫、盛宣怀、张之洞等朝廷要员,为历年拍场释出吴大澂书札之最大宗。

 


受信人丁寿昌亲笔批注

 

清光绪三年(1877)至四年(1878)间,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发生了震惊中外的“丁戊奇荒”。早在光绪元年(1875)就已经出现端倪的这场旱灾,至三年(1877)愈演愈烈,尤其在晋(山西)、豫(河南)一带,民不聊生。马士在《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》中记载:“在遭受灾难最为严重的一些县份中(山西),百姓像野兽似的互相掠食”;山西巡抚曾国荃奏报称:“赤地千有余里,飢民至五六百万之众,大祲奇灾,古所未见”。

 

 

吴大澂(1835~1902)

 

这一年吴大澂43岁,任翰林院编修之职,因历年助办直省赈务得力,得李鸿章赏识。在其68岁的人生之中,谈不上鲜衣怒马,也当是春风得意的年纪;丁寿昌60岁,曾随李鸿章镇压太平军、捻军屡立战功,又有同乡之情。丁忧前任天津道,服阙后返津复职。

 

九月初三日这一天,直督李鸿章的一封奏调,让一文一武的二人在其后的数年间因公务往来,书函频繁:

 

查有翰林院编修吴大澂,才识闳通,心存利济,条理亦复精详,历年助办直省赈务,躬亲琐屑,不惮烦劳,今因晋省灾重,在京竭诚劝捐,闻已集有巨款,其实心好善肫恳爱民,在儒臣中尤不易得。拟请敕下翰林院,即令该编修刻日来津,会同丁寿昌、黎兆棠等筹办一切,必于灾区裨益匪浅。

——奏调吴大澂片

光绪三年九月初三日

 

奏调中,李鸿章称吴大澂“才识闳通”“心存利济”“条理精详”“躬亲琐屑”,这些观点显然和正史中最后的定论背道而驰,于是我们试图去梳理信札中所涉此次赈灾的部分内容,选录于下:

 

昨早,弟舟过南馆陶镇(乡民谓县城为北馆陶),探明路径,距苏曹镇一百六十五里,惟近处雇车殊非易易,因思南馆陶设局转运较临清少一日之程,每石省钱五六百文,节省经费不少。

——光绪三年 十月廿四日


弟现住道口镇山西会馆,先将各船所载之粮逐一过秤,其有偷漏搀土之弊不能不加惩创,今日已枷号船户二名,皆有搀和灰土情迹,殊可痛恨。

——光绪三年 冬月初六日

 

凤台现在陆续添设六七处,救活饥民不少,惟阳城卢小鹿办事迟缓,弟屡催其添设数处,早设一厂,早活饥民一日之命,如阳城能设十厂,实与饥黎大有裨益也。

——光绪四年 正月十六日

 

伯相片稿已见阁钞,引见一节似可从缓,鄙意不欲燥进,虚名盛而实济少,必为造物所忌,惟有杜门思过,稍自敛藏而已。伯相厚意永矢勿谖,他日力图报称,迟早有数,不在一时,未知尊意以为然否?

——光绪四年  九月十七日

 

信札初始,吴大澂自山东赶赴山西,一路途径山东临清、冠县、馆陶诸地,沿途观察地形,并结合水道,总结出利用卫河河运经馆陶、大名至河南入山西的运粮路径;同时对沿路河运船只进行检验监督,对偷漏掺土之弊严惩不贷;至山西灾区重地,又感百姓之疾苦,尽可能优化布局,增增设粥厂;遇有雨透之时,积极筹划补种禾谷,祈求来年丰收。种种形状,可以看出吴大澂此行不仅在筹措资金上出力不少,更于车马计算、粮食监管、粥厂布置等赈灾细枝末节躬行践履。字里行间,皆是百姓,正如信中所言,对虚名“不欲燥进”。

 

针对贫民卖衣鬻物者,吴大澂提出在市集广收旧衣,稍宽其值,既能救急,又可以作为冬季捐备棉衣之用。


为了解决转运不便,运费过昂的问题,吴大澂提出“就地变价”的变通之计,希望以节省下来的运费能够多购粮食赈济灾民。

 

也正是这诸多得力之举,使得文官出生的吴大澂在清末乱世之中屡屡被赴安内攘外之职:清光绪六年(1880)赴吉林督办防务、清光绪十二年(1886)任中国首席代表同俄国勘界会谈、清光绪十四年(1888)赴河南接办黄河堵口…直至光绪二十一年(1895)兵败,高龄(六十一岁)的他才停止了四处奔波的岁月。同年四月,其夫人陆氏因肝疾溘然离世;二十四年(1898)降旨革职,永不叙用;二十八年(1902),时年六十八岁的吴大澂终积忧成疾,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刻江南湿冷的寒冬之中…

 

此后,伴随着慈禧太后的驾崩,清宣统元年(1909)十月,经两江总督端方请求,翁同龢被清廷开复原官,追謚“文恭”。而吴大澂却终究没能等来属于他的那一句“廉颇老矣,尚能饭否?”

 

然而历史,并没有忘记这位老人,当封建统治被推翻,时代翻开新篇之际,吴大澂这个名字并未同其他许多籍籍之辈般就此湮没,却似深埋已久的避讳字和禁书一般,赫然重归众人探究的视野。作为同乡的中国近代历史学家顾颉刚这样评价道:“有是哉,毁誉之不足以定是非也!自甲午一役之后,谁不以卤莽咎先生者;咎之不已,更诮之曰浮夸:讹言朋与,前后相继,耳食者遂信为实然…先生一生,未尝以一己之荣华而忽生民之涂炭,又未尝以外人之逼迫而隳国家之尊严,其谋国之忠,任事之勇,实迥非常人所可及。”

 

是的,历史的“真”与“伪”是在寻找辩正中求得答案的,百年之后的今天,当我们站在新时代的高度回望过去,希冀通过此份信札中的一些蛛丝马迹,和大家共同去感受这位中国旧式文人金石收藏以外的拳拳之心…